“我每天上班至少看3本漫画。目前看过的漫画数量,应该有1万出头吧。”
上班看漫画,这该是多少人的童年梦想呀。在播客平台上,读库·漫编室主理人铁雄三言两语的神仙工作介绍,撩起了多少大朋友的好奇。
在父母一辈的眼里,漫画总被开除出“书籍”的行列,他们会对孩子碎碎念:少看点漫画,多看点书。曾经手不释漫画的少年,长大后就渐渐转向小说、影视剧的怀抱,漫画变成了过去式,一种“回忆杀”的存在。
(资料图)
“无论长多大,都有适合你看的漫画。”铁雄坚定地说道。惊蛰记者联系了铁雄,邀请她分享一个漫画编辑眼中的优秀漫画,以及国内漫画出版业的现状。
今年5月20日,铁雄在北京一家书店里,主持了漫编室第五弹新品发布会。这一天离漫编室的2岁生日刚过去不到一周。
弹,是漫编室发布新品的常用单位,通常包含多本漫画或者相关文集。铁雄认为,一“弹”里传递给读者的,不仅是书本身的信息,还有书本之间的奇妙化学反应。
从2016年起,“漫编室”这三个字就在铁雄的脑海里打转。2017年,她与日本的讲谈社、小学馆签下第一批漫画作品,随后经历了漫长的等待,等待适合漫画出版的书号。
直到2021年5月15日,漫编室第一弹作品发布会才得以在读库大厅举行。铁雄认为,那一场发布会是漫编室正式诞生的日子。“它结结实实地和这个世界相见,完成了它的市场闭环。”
作为读库旗下的漫画出版品牌,漫编室的选品颇为刁钻。对《千年女优》《东京教父》了如指掌的人,却不一定看过今敏的第一部长篇漫画《海归线》。在漫编室第一弹作品中,你有机会见识到大师的陌生一面。
他们的出品,尽管与大师有交集,但大部分与爆火IP无缘,连漫画家也挺“冷门”的。出道20多年来,丰田彻也只有三部漫画作品,画完《暗流》后留下一句“我要去工厂干活”,他便搁笔了。铁雄吐槽:“他的下一部作品什么时候出,能不能出来,都是未知数。”
最新一弹,漫编室推出了品牌下的第一部国内作品——青年漫画家刘允的《下一个春天》。这部作品以在农村生活的婶婶为主角,曾在微博收获超过5万的点赞。一直听说的都是“少女漫”,没想到现在还有“中年妇女漫”?看似不走寻常路的选择,却戳中许多读者的心。
每一弹漫画的推出,铁雄都将之比作采摘漫画家的“人生果实”。与针对市场需求创作的漫画不同,这类作品更像是小说、散文、独立电影,更倾向于输出漫画家的自我表达。
铁雄说:“印刷术是人类深度思考与理解世界最初的堡垒,而出版行业和从业者也是人类灵魂和智慧的守望者。漫画虽然天然带着娱乐和消费属性,但它也产生人文与思想的结晶。”
“人生果实”式的作品总试着打破漫画的刻板印象。森泉岳土用牙签蘸墨,重新演绎卡夫卡的经典之作《城堡》。星余里子的《逢泽陆》,凭借一支铅笔,审视原生家庭的伤害与疗愈。
除了形式上的创新,从漫画创作者的生命中汲取经验养分的“人生果实”,往往承载着更深切的社会关怀,让读者撕开标签化的符号,看到更多元的个体和复杂的情感。
在铁雄看来,身处主打荷尔蒙刺激的女性漫画市场中,池边葵就像一位社会观察家。自出道以来,她十年如一日地关注女性最真实的烦恼和渴望。
从伍尔夫的《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》到费兰特的《我的天才女友》,都呈现了女性在居住问题上的无奈和渴望。漫编室去年出版了池边葵的代表作《想在东京买个房子》,聚焦独身女性购房话题,将文学哲思的讨论延伸至漫画领域。
这部漫画的主角——居酒屋服务员沼越幸,父母早逝,没上过大学。在东京打拼几年后,26岁的她攒下一笔钱,想要在东京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。
“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买了房子才能幸福?拥有自己的房子到底意味着什么?透过这部漫画,我希望更接近本质地去探讨居住这件事。”
铁雄说,看着沼越幸奔忙于无数样板间之间,年轻读者有机会也停下来,审视一下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。
和漫画家打交道,铁雄采摘“人生果实”;和读者打交道,看到更多“人间物语”。从网友留言、线下读者聚会等多种渠道,铁雄试着勾勒出一些漫画读者的模样:
喜欢今敏《海归线》的人,和世俗有点距离,时常冒出奇思妙想,却很难被身边人理解;喜欢高野文子《一根棒》的人,会给日常制造小惊喜,给路边捡的石头起名字,觉得每一秒都值得庆祝;喜欢五十岚大介《海兽的孩子》的人,相信好奇是人类文明的核心动力,从不给自己设限……
漫画不仅会吸引各种年轻读者,而且会触碰到他们内心柔软的部分,让彼此展开一段超越日常的对话。
看完漫画后,读者和铁雄聊回不去的家乡,聊从梦里醒来时的恍惚,聊因家人的一句问候而起的感动……那些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时刻,那些欲言又止的情绪,全部在漫画前打开了。
漫画可以探讨宏大的社会问题,也能承载个人的微妙情绪。提起漫画时,为什么人们还是会习惯性联想到“幼稚”“孩童读物”?小时候爱看漫画的孩子,长大了为什么就很少看漫画?
铁雄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回应了这一问题。铁雄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接触漫画书,看的第一部作品是富坚义博的《幽游白书》。她说:“我天生是个被美学‘奴役’的人,尤其是文学、绘画和各类设计等,而漫画是这些艺术和技术的集大成者,让我无法自拔。”
上世纪90年代恰好是日本漫画题材类型极繁荣的时代。当时的大热作品和许多小众题材,铁雄都有所涉猎。她老家的卧室里至今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柜,放满漫画书。
念高三时,漫画陪伴着铁雄走出人生第一个迷惘期。然而,上大学后,她一度远离漫画,转投文学、电影等艺术形式的怀抱。“我已经从少男少女的状态脱离出来了。那种纯幻想的少年热血漫画,没法辅助我去解决当下的困境,最多只能带来吵闹的娱乐。”她回想道。
毕业后进入职场,铁雄偶然跟一位前辈同事聊起漫画。当时前辈给她推荐了两部漫画,鼓励她不妨重拾“旧爱”。
前辈推荐的漫画分别是浦泽直树的《MONSTER》和乃木坂太郎的《幽丽塔》。铁雄找来一看,简直爱不释手。
《MONSTER》的主角是一位脑科医生,不仅要应对职场新手常见的压力,还要接受灵魂拷问:假如有两位患者都要施行紧急手术,一个是市长,另一个是普通工人,医生应该先救哪一个?
至于《幽丽塔》的故事设定就更复杂。两位主角,一个是 “社会废物”,一个有“性别认知障碍”,他们在结伴逃亡历险的过程中逐渐找到自己的身份认同与社会定位。
类似的漫画设定背后,涉及到复杂的生命价值思考和伦理难题辨析。对“意义”一词格外敏感的铁雄,很容易就沉浸其中。
在铁雄看来,许多曾被漫画激励过的人们,成年后没遇到符合自己精神情感需要的漫画,便会对漫画的认知一直滞留在幼稚夸张的刻板印象里。
漫编室第一弹的宣传语是“无论长多大,都有适合你看的漫画”。这句话浓缩了铁雄看漫画的心路历程,也是她和同事们对当下固有漫画偏见的一种反驳。
铁雄说:“我希望把漫画的娱乐性、艺术性与人文性、公共性结合,让更多‘人生果实’带来平静的情绪、相对深度的思考和鲜活的生命力。”
理想总是丰满的,现实却是骨感的。主理漫画出版品牌的过程,对铁雄来说充满坎坷、失望,以及一言不合的崩溃。
“漫编室很长时间里都由我一个人打理,所以我什么都要做,也什么都必须做。”
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安排是这样的:上午,铁雄要处理来自同事、合作方等消息,跟进新书发布活动的进度。各大社交平台上的推介文案,都由她亲自操刀。加班也是常态。傍晚下班后,约上漫画作者、爱好者一起录播客,聊到凌晨一两点。
对于普通读者来说,看漫画是一项娱乐消遣,但编稿子却是一件磨人又耗神的工作。“编辑阶段需要非常仔细地阅读,很慢,要较真到每一个字、每一个断句的气口和标点的字体字号上。”
除了出版编辑常有的忙碌外,铁雄还有漫画编辑独有的挑战。签下第一批漫画作品的引进版权后,铁雄环顾四周,没找到一位懂得做漫画的编辑,只能一点点摸索。
从翻译格式、字体字号,再到书名选取、logo位置,一本纸质漫画,被拆解成千万种排列的选择题。为了找到最适合的开本,铁雄把各种漫画书翻出来,放在桌面、书架上和拿在手里反复掂量。
敲定了各种细节后,铁雄遭遇了一个让她头秃的难题:网点仿佛长了脚,一印刷就突然跑丢,出现任性的堆积纹路,总是无法均匀排布在纸上。
网点是日本现代漫画的特色之一。大小、灰度不一的网点,可用来表现阴影、云彩,甚至花朵纹样。“没有电脑的年代,网点相当于手工业时代的笔刷。”铁雄解释道。
面对层出不穷的网点印刷问题,铁雄去请教最优秀的图片编辑,找了最专业的印务,又问了最老练的印厂技术人员。他们都说,只能先试试。
回想起守在印机前手足无措的深夜,铁雄说:“起初我感到很无措也很崩溃。偌大一个行业,一群厉害的人怎么连个网点也搞不定?”
一群专业人士反复测试,试着转换图片格式,试着调整印刷参数,还试着把每一页的网点放大,手动一点点重新P上去。“漫编室推出的《海兽的孩子》,是连原版的网点问题都一并修复的。能做到这个程度,来自每个环节的努力和坚持。”
一个成熟运转的行业里,优秀的漫画作品会一浪接一浪地涌现。无论是哪个年龄层的读者,都可能从漫画中找到精神和情感的滋养。
日本著名少年漫画杂志《周刊少年JUMP》于1968创刊,读者的平均年龄已四十多岁。这本杂志刊登的作品有数百部,包括《海贼王》《灌篮高手》《银魂》《鬼灭之刃》等,早已成为几代人的共同回忆。
为了继续抓住更年轻的读者,《周刊少年JUMP》也创刊了漫画APP《少年JUMP+》,与新一代漫画家合作,连载能真正吸引当下少年的作品,像近年大热的《电锯人》和《间谍过家家》,就是其中的佼佼者。可以说,《少年JUMP+》在读者和创作者的迭代外,也进行平台与传播媒介的迭代。
尽管在国内做漫画困难重重,但铁雄依然认为现在是一个漫画发展的“好”时机。看漫画长大的一代人开始成为各行业的中流砥柱,其中喜欢漫画的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影响漫画的发展。
每当人们对漫画存在价值提出质疑时,铁雄会将漫画与优秀的电影、小说和游戏进行类比。在《当漫画开始被人类寄予厚望》的文章中,铁雄写道:
“你没有办法对着《辛德勒的名单》说,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电影;没法对着《我的天才女友》说,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文学改编剧;也没法对着《动物森友会》说,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游戏。我希望漫编室选择的作品也是,每一部都不会让你说‘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漫画’,而是‘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漫画’。”
漫画作品本身的魅力,才最有说服力,没有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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